今天是个阴天，但天总是不见下雨。
我去医院看望了一年未见的父亲。
去时他正卧在病床，黄浑的双瞳无神地注视着病房的天花板，脸上写满了坎坷沧桑。身上盖着单薄的蓝色空调被，深蓝的床单映得整个人愈发消瘦。
他已经难以说话了。但很有精神，尽管老人家说话不清晰了。
他满顶的白发告诉我时光一去不返，该丢掉的还是丢掉了。
我带着令人惭愧的成绩去见了他。我轻声告诉他，爸，我上了区重点。
双瞳便从涣散到聚焦，凝视着我的双眼。我透过双眼，看到了父亲的欣喜若狂。
他微张双唇，问道，爸爸给钱你上学好吗？
声音像是尘封已久的磨子，突然被推动，发出了浑浊的声音。
我掐住了我的大腿，努力憋住眼泪。
我说，爸，学校是公立的，不用交钱。
他微微点点头，颤抖的手缓慢地移动来握住我的手。手上已全是老人斑。我们就这样良久未动。
微风从阳台门温柔拂来，老人家的手握得愈发紧了。
我是家里唯一考上高中的人。庞大的家族包括支系无一凭自己努力考上高中。要不是买进去就是放弃去学做生意。我知道这个高中录取通知书对父亲有着重大意义。我终于可以使父亲感到骄傲了。
父亲因为中风很难进食，前段时间都是靠胃食管输送流质食物维持。原来的啤酒肚已经完全消失，甚至初露肋骨形状。
我应约陪伴父亲吃晚饭。我步行去目的地时，走的是小学时上学的路，斜阳缀霞，我想起了父亲小时对我的教导。强而有力的手臂总能抬起小小的我。我很丢人，在街上流了眼泪。希望时光慢一点，让我父亲真正看到我长大的模样。
一同吃饭时，我惊异地发现父亲胃口十分的好。吃了三个虾饺和一大碗粥，还有三个萝卜糕。我心中的石头落下了一点。相信父亲肯定会回去从前那般强壮。
如今强而有力的手臂也变成如图片那般羸弱。有时恨自己成长太慢。抬头发现父亲白发苍苍地站在终点处等我。我又丢人的眼眶开始盈满了眼泪。但我不能在父亲面前哭。连一点伤心的表情都不能做出。我不能让父亲担心我。
护工阿姨跟我讲，父亲有三个女儿，但最想念的是我，认为最乖的是我。可我却很少去看望他。（因为离异，父亲那边的人不待见我的母亲。）我假装不经意地低头捡东西，在袖子旁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。
如今的父亲像个小孩。需要人照顾日常起居，父亲又昏昏欲睡了，但他却不想让我早离开，总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看着我。我最后走时是偷偷趁父亲睡着悄悄走掉的。
我在庇荫下活了15年，今天是我流泪流得最多的日子。我看着父亲走向可怕的病魔，还奢望仅是大梦一场，天地一片漆黑苍茫，总要有希望如火，点亮万千星辰。
在我心中，总有一个慈祥黑发啤酒肚的老人等着我。我是他的骄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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